文/孫嘉蓉
絶大多數的編舞家都是舞者出身,但並非每個舞者都有能力或意願成為一位編舞者。原因在於一支好的舞作,乃是集編舞者的視野、洞察、敏銳、好奇,外加與舞者的溝通、互信;還有種種技術層面和現實層面的考量才能產生,真希望能窺視編舞者的腦子裡在想什麼?組織著什麼?
澳門文化中心日前請來三位與澳門各自相關的編舞家對談:一位是香港資深編舞伍宇烈,他先前受邀用三個月的時間,指導一班學習中國舞的澳門年輕業餘舞者們,創作出舞作〈秋水夜人〉;另面位則是【跳躍.紐約-編舞精英文流計劃】的獲選人-郭瑞萍及何雅詩,郭遊走在現代舞和劇場之間,喜歡嘗試多種實驗,後者則以中國舞蹈為根基,希望開創不同的天空,她們都將在八月前往紐約接受訓練。兩個女生在伍宇烈面刖一點都不見生澀,談起編舞各有主見,在這場有點形而上的討論中,我們逐漸琢磨出關於編舞的點點滴滴。
相信自己就是天鵝
如果說藝術創作都是創作者自我成長的摸索,編舞者所要摸索的住往不只自己,還包括負責演繹的舞者。「跟人排舞時最有趣的是,他是不是自願去作某些事,他找不找到目的去作某些事。」曾與多個不同團體合作的伍宇烈認為,讓舞者進入狀態很重要,「例如一群天鵝,不只要指導他們的手怎樣放,他們要相信自己就是天鵝,正在支持某一隻天鵝和王子的愛情。如果你不相信愛情,自己根本沒有感覺,觀眾怎會有呢?」
而舞者的吸收也是關鍵,郭瑞萍說:「有時我編舞會給舞者看我想要的東西,他們一開始可能不了解或不接受,必須到他們真心接受那個安排才能作到我要的效果。」伍宇烈於是提出一個經驗:「其實不一定是你的想像畫面,只要他相信自己,出來的效果也是你想要的狀態,這就ok。」
談到相信,編舞者有時也要對自己相信的事情做一番拆解。何雅詩表示:「中國舞有古典舞和民族兩大派。古典就是劍舞、羽扇之類;民族舞就百花齊放,他們不是面對觀眾,而是圍一個圈大家一起跳,或者簡單到我們在北京公園中看到的那些。其實是很廣,學之不盡的。但所有團員,包括學生,都覺得跳很『中國舞』的中國舞很老土。所以從我學編舞開始,已不常排中國舞。」
伍宇烈反問:那麼到底什麼可以被稱為『中國舞』?拿把劍跳舞算不算?作中國舞動作但拿掃把算不算?配西洋音樂?不穿衣服?邊跳邊駡粗口呢?標準在哪裡?何認為中國舞的動作特徵應是高過音樂和道具,至於標準,她表示客觀上仍是有的:「你學回來的就是標準,是個對比的問題,我現在從北京舞蹈學院學來的一套,在澳門就會覺得是標準,因為大家都會覺得是他們整合的,在這個中國舞的殿堂中,北京舞蹈學院學程的研究者,他們規定的,也有文字記載,有錄影參考。」為了統整而制訂標準無可厚非,但是自由存不存在呢?「我回到澳門演藝學院學民族舞,也曾有蒙古老師教蒙古舞,會發現有不同,他們不注重手腳的角度,反而注重你心裡怎樣想。後來有個年輕的上海老師來教民族舞,他會赋與一些自由度。從前腳提不到某個點就是不對,考試也不會及格,全部有目標的。但後來發現有自由的,你自己覺得美就可以。」
「有動機就會有自由。大家都在追求某種自由,是貼近現在自己想做的東西,不只是給人家看、交功課。如果舞者很享受,就達到目的了。」伍宇烈現在的編舞心境是忠於自己,「我現在會去想,在台上到底會不會有很大滿足感,滿足感不是來自往很的掌聲,而是說出自己的故事,無論你的角色為何。」
編舞找答案
編舞對三個人來說都是在回應不同階段心中的疑問。去過印度一段時間的郭瑞萍一直想知道的是人在尋找什麼?開心和快樂如果是一種永恆的平靜,該怎麼維持這種平靜呢?「我會通過創作去找掌時擔憂或好奇的東西,以至於有幾年我的東西都很相似,因為還沒找到答案。其實答案未必找得到,但會變得清晰,有時候甚至連疑問也都變得清晰了。例如第一次腦中出現開心和幸福,第二次才慢慢出現問題句子。」
伍宇烈說舞蹈是他是誠實的生命記錄:「我現在都是想作些自己有興趣的東西,我有陣子發現同年紀的人有興趣的都差不多,那麼不知道是不是年紀的關係,大家都面對人生方向之類的東西。回頭去看大師作品,也都有些歷程,例如大家好像都對木偶有興趣。最內心的還是用排的出來的舞蹈,雖然不易懂,但都誠實一點,如果用一篇文章是怎麼也表現不出來的,都可能很做作。」
很多演員不敢看自己的戲,那麼編舞者如何看自己以往的作品呢?郭瑞萍說:「我覺得很奇怪,回頭看自己做的東西時,常會感到不好意思看。」「也許因為突然客觀了,理性了,」伍宇烈解釋:「表演時我們顯露出自己很內在、裡面的東西,你再看就好像脫掉所有衣服,有點這種感覺。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經驗和訓練,要逼自己回看自己的作品。如果發現很不好,就會催促自己改,所以每次重演都會完整些。」
何雅詩說:「(回看作品時),我各而常覺得不夠「大」(內在的),自己可以再擴張些。我很少排舞給自己跳,通常排給別人,而且是群舞。演員多是受中國舞訓練,是收歛的。學生從小到大都是「小」的,不懂將身體擴張,所以要向他們解釋,排一條最長的路線給怹們。」
伍宇烈:「芭蕾的話就會說,差兩度,腳不夠高,落地歪了之類。芭蕾是要很精準,差一點點也很容易看出來。」他也自問:「其實為什麼要大,為什麼要整齊,內裡是有目的的。我現在開始明白古典芭蕾為什麼要追求整齊,去迪士尼排隊不一定要整齊,但跳《吉賽兒》,或者感覺到有些東西需要「大」的時候,可能就需要這樣去表達。但跳中國舞群舞的時候是否要「大」、我擴大的時候人家又是否要擴大、大和小的概念是什麼等等,我也一宜在找答案。」
打開世界的門
出走,對於年輕藝術家是重要的,打開心裡那扇世界的門,才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腳踩在什麼位置之上。最後,伍宇烈問兩個女生對於去紐約的期待,郭瑞萍希望能多參加些奇奇怪怪的工作坊;何雅詩則想單純去感受一下由早到晚都在跳舞的滋味。兩個人的答案透露出一股興奮,沒有堂而皇之的說詞,只有對舞蹈和創作滿滿的好奇心與渴望。稍微沉靜地思考後,一向和業餘舞者工作的郭瑞萍談到,期待之二就是可以和專業的舞者工作。關於這點,何雅詩也有共鳴:「我以前編舞都會顧慮到舞者做不做得到,我很好奇到了紐約會不會還有這種想法,甚至如果紐約舞者們可以做到的我都未必做到,那又會發生什麼事?」
而何雅詩也希望紐約之行可以為她對中國舞的困惑帶來一些啟發:「很多人覺得中國舞很老土,我覺得林懷民的舞也很中國,但郤不會讓人這樣覺得。我自己學民間舞不是很有系統的,要怎麼用學到的來教中國舞然後不老土,我希望能找到一個突破的方式。」
對話結束了,兩人的編舞之路郤才剛開始,一支好舞作的形成與一個編舞者的養成一樣得來不易,就像伍宇烈所說:「編舞者需要的是不斷的機會。」期待看到的除了他們更多的舞作,也期待看到一種在深處默默流動的傳承力量。